孙子的礼物

我的邻居王奶奶少说也近八十的年纪了，说到这，你脑中一定浮现出一幅面目模糊，皱纹纵横，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形象吧。可是不瞒你说, 你要是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太太，身材魁梧健壮，腰板挺直，拉着一个小板车，板车上满满一车回收的纸皮、塑料瓶等废品，脚步轻快地去废品回收站，那一准是王奶奶。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二十岁。

她异常勤快，干什么事都很麻利，走路极快，每日手脚不停，从来没有人看到王奶奶站在广场跟人闲聊，更不要说参与打麻将、抹纸牌之类的娱乐了。有时候，她一阵风似的过去，有人在她背后喊:“哎,老王妈，你急着干啥呢，过来歇歇哇。”她头也不回，只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大声回答:“等我忙完就去，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可她的一会儿跟客观上的一会儿有很大的差距，她要做的事太多了，所以人家永远等不到她去歇歇脚。

王奶奶有个孙子，经常来看她，这孝顺的行为并不叫人称赞，实际上，邻居们看到这孙子出没时总是议论纷纷：

“哼,这么大个人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把老太太带累得好苦。天天把个刚离了奶的娃儿往这儿一送,自个儿就跑去玩了,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带孩子，于心何忍。这还罢了，更过分的是，还动不动发脾气，抱怨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可怜老太太不仅出力，还总是花自己的钱给孩子买东西，娃儿爹哪怕说个谢字也是个好的。就拿这大节下来说吧，你就是给给老人买个巴掌大的月饼，也能表示你是个孝顺孩子，那良心也没有黑到底。可怜这么多年老王妈连个糖块子也没有摸到过他爷儿俩的。唉,这可真是瞎养活!”

每到这个时候，整个小区的人都在同情王奶奶。

王奶奶也知道别人议论她孙子,可是很不赞同, 她说:“净瞎扯些没影儿的事?这都是打哪儿编出来的？小孩子家家的，没经验，选错了人，离了婚，走错了一步，也没啥，一个男娃子再带一个小奶娃子，那可真是矮子骑大马，冲着柳树要枣吃‌，着实犯了难了，平常过得怪不易咧 。他好玩，爱交朋友是应该的,可带着孩子怎么去得了呢?我反正整天的没一点事，闲着也是闲着，该帮帮忙,让他轻松一些。他感不感谢我,送不送礼物，关别人什么事?你怎知道他没送我礼物呢，他兴许已经送给我不少东西呢，这你们怎么知道呀。”

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你家里的事，街坊四邻看得明镜似的，什么事都知道。要是不知道的话，还叫什么街坊四邻呢。邻居们都有透视眼，顺风耳，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有时候你家的事情你自己还不知道呢，邻里已经传遍了。

“还在圆呢,圆了一辈子慌啦。还说送了不少东西，见天价没见买个菜叶子。光她那个褂子，就是现在身上那件，少说穿了四十年了。”人们也在背后斜眼撇嘴的回话道。

谁知道过了节，那孙子竟然又找了个老婆过起日子来。邻居们替王奶奶松了一口气,可是好景不长，那小奶娃又天天出现在王奶奶种满菜的院子里了。跟平时其他事情一样，这一现象的原因邻居们们一清二楚: 新孙媳妇儿看不得旧人留下的一切东西，包括孩子。

新婚不久，孙子带着媳妇儿到南边一个以变性人出名的邻国旅游去了。过了几天，王奶奶竟然收到了孙子寄来的一个小包裹。包裹上明明白白写着王奶奶的地址和大名，寄件人明明白白写着孙子的信息。王奶奶自然是欢喜非常，也不用剪刀，徒手将包装拆掉，里面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泛着银光的珍珠项链，珠子又大又圆，熠熠生辉，照耀得王奶奶的脸又年轻了二十岁。

王奶奶收到包裹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左邻右舍纷纷来到她这里鉴赏。鉴赏一番后赞道:

“瞧,到底是亲孙子，还真想着你咧，这么贵的孝心，真羡煞人。娃子真是个好娃!”

至于孙子没有打电话“问问收到没有，戴上合适吗”这个事,老姐妹张奶奶帮着圆道:

“不打电话是给王老妈一个惊喜，年轻人喜欢给人惊喜，是为了让收到的人心里更高兴。”

邻居们看够了,说足了，各自回家去了。

虽说十月小阳春，刚过完国庆节的江南还暖暖的，有时候要穿短袖,这可得了王奶奶的计了，每天能把那长了斑的脖子露出来，戴上那串夺人眼目的珍珠项链，那荣耀不亚于惯征沙场战士戴上了自己的勋章，就把那披肩披上，牵着小重孙出门转了。碰到熟人，她难得停下忙碌的脚步，立住了跟人闲谈，可是无论谈什么，最后的话题一定是她孙子给她买了珍珠项链了。

“这个项链挺费事的，看不见眼儿，总是戴半天才戴上，手都酸掉了，王奶奶总是说，“我顶不乐意戴，况且有时抱着娃儿，他要扯咧。”

“这个看着挺贵的，又高档又好看，戴上看起来年轻了几十岁，这颜色也好，荧光亮白的，你孙子可真有眼光。放心戴着吧，不用怕，扯坏了，孙子会给你买更好的。”别人总是识趣地这样说。

白话了一番，拉了半天呱儿，王奶奶心满意足的走了。

十月尽，王奶奶的孙子又来了。坐在小区广场长凳上的唧唧歪歪说不完家长里短的老人们纷纷停下来，看着他，向他打招呼，那个热情劲儿是那孙子自出生没有消受过的。

“他们今天怎么向我打招呼了了?”到了奶奶家他好奇地问。

“那不是应该的，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你是个好孩子呢。”

孙子翻了个白眼儿，然后问奶奶：“快递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你不知道……”

“那是我在免税店买的，带在身边怕被老婆发现，寄到我家怕我妈拿走了，就寄到你这儿来了,明天刚好我老婆生日，这个是我给她的惊喜，快给我。”

“这样说，这是给你媳妇儿的，哎，哎，我可真……”王奶奶嘴里嗫嚅着，嘴唇颤抖着。

孙子好像发现了她的异常，诧异地望着她：“你怎么了,奶奶?”

“哦,哦，没什么,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她慌忙走进里间，把放在精美的包装盒内的项链拿出来，幸好在家舍不得戴，没让孙子起疑。

王奶奶回到客厅，孙子接过来礼物说:“孩子还是先在这里几天，我们那儿你知道，现在不太适合带回去。”

“行啊,行啊，你去吧……”

第二天,王奶奶带着小重孙子继续忙碌着，身上仍旧穿着那四十年前的旧褂子，像往常一样整理院子呀，收拾废品呀，可是她的步子突然看起来不那么轻快了，手脚也不怎么利索了，她几乎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八十岁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