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怜了

发布时间:2025-04-03 16:55  浏览量:9

我爹好吃懒做,小叔滥赌。

婶娘每日大着肚子伺候他们吃喝。

我娘没日没夜地做豆腐撑起家用。

我从六岁起,就跟着她们干活。

十八岁那年。

我奶终于肯放我出嫁。

竹马一家拿着三袋谷子前来提亲。

我奶笑得合不拢嘴,正要答应。

我却指着我们村无父无母,性子古怪孤僻,还带着一个孩子的谢家鳏夫。

「我要嫁他。」

1

十八岁那年。

我奶终于肯放我出嫁。

竹马孟云一家拿着三袋谷子来我家提亲。

我奶看着三袋谷子,笑得合不拢嘴。

正要答应,我们村那性子古怪孤僻的谢家鳏夫谢迟,牵着个小丫头来到我家门口。

他几步上前,利落地放下五袋谷子,五斤猪肉堆在我奶他们面前。

「我想求娶逢春。」

「啥?」

我奶,我爹,还有小叔小婶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谷子,还有五斤猪肉,都惊得瞪大了眼。

唯有我娘蹙着眉紧盯着那一大一小。

谢迟此人,在我们村名声并不好。

听闻他少时克死爹娘,后来又克死了自己的妻,虽留下个丫头,可成天病恹恹的,村里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这丫头只怕也活不长。

他从来少言寡语,性子又孤僻,成日带着个小的昼伏夜出,一大一小如鬼魅般。

有天夜里,砍柴的吴伯撞见他二人满身是血地从山里出来,吓得卧床不起。

村里又传他与那丫头是索命的鬼差,靠近他们就会没命,从那后,人人对他们父女俩避而远之。

若是旁人看谢迟,不过二十有四,模样也生得好,肩宽体阔的,看着是个踏实人,虽带着个女儿,但也不至于不再娶。

可村里人都是知晓他的,有良心的人家哪里愿把姑娘嫁给这样的人。

孟云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可他身侧的爹娘还有哥嫂却紧皱着眉,嫌弃地看着谢迟。

又看到我奶他们眼里的精光,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孟大娘似笑非笑:「逢春她奶,这俩孩子咱们看着长大,两小无猜的,你不会因为这一点蝇头小利,就要把逢春卖给谢家那光棍吧?」

李孟两家向来交好,我和孟云四年前就该谈婚论嫁。

因我奶的私心,将我留在家多干了几年活,孟家两个老的早看不惯她了。

如今心里再不舍得,也不敢惹人闲话了。

她看着那大猪肉偷偷咽了咽口水,干笑了两声道。

「哪能啊!我老李家从不干卖闺女的事!」

偏头就要回了那谢迟,却见他静静地立在那儿,五官冷硬,眸光冷如寒冰,骇人得很,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眼珠子骨碌一转,慈爱地牵起我的手。

「逢春呐,咱把你养得好啊,眼下谢孟两家都瞧上了你,虽说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做主,可到底是你嫁人,总要合你心意,你看你瞧着哪个好,咱就嫁哪个,成不?」

孟大娘见我奶没直接应下,心下有些气恼,却也拉着我的手轻声道。

「逢春丫头,你可别怕你奶!聘礼再多,也要两相情愿才行哩!」

孟云在一旁点头,看着我目光灼灼。

余光里,谢迟的视线也一瞬不瞬地锁在我身上。

我点了点头,抬起指尖指向那人。

「我要嫁他。」

孟大娘正要笑,脸色却在看到我手指的方向时瞬间僵硬。

孟云满脸不可置信:「逢春你……」

而我奶,我爹还有我小叔,脸上除了惊讶还有隐隐的高兴。

小婶眸光怜悯,而我娘脸上则满是担忧。

孟家人见此,终于坐不住了,直指着我奶的鼻子嚷嚷。

「李家的,肯定是你!是你逼逢春丫头选那鳏夫对不对?」

「你这没良心的!为了这点东西卖你孙女!你还是人吗!」

我奶可从不是吃亏的主,白眼一翻,鼻子一哼。

「这点东西?这可是五袋谷子!五斤大猪肉!」

「要我说你孟家可忒小气了!才三袋谷子,那脸上有胎记的翠花出嫁还有三袋谷子,一斤猪肉呢!」

「我家逢春这模样十里八乡也再挑不出一个,自是心气高些,你孟家舍不得,自有人舍得!」

「你!」

孟大娘被我奶戳中了心事,脸色涨得通红。

「谁让你将她拖了四年!这女子本就一年不比一年值钱!」

又咬着牙对我道:「逢春丫头,你可是黄花大闺女,可别犯浑……」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孟云打断。

「是你奶逼你的,对不对?」

「逢春,你别怕,你告诉我……」

他温柔地看着我,想要上前握住我的手,却被我躲开。

「没人逼我。」

我顿了顿,极其认真道。

「孟云,我不嫁你。」

「我要嫁给谢迟。」

2

我出嫁那天,很是冷清。

孟大娘向来是个大嗓门,那日出了门,她就把我和我奶如何市侩,如何薄情,如何将痴痴等我的孟云弃如敝屣的事,沿路大肆扬了出去。

村里人大多唾弃我奶,对我却是唏嘘可怜,往日里村里办喜事,家家户户自是要讨一口喜酒喝的。

可一听闻我是被许给谢迟那煞星,便没人敢来喝喜酒了。

我爹和我奶不以为意,直言倒省了好些酒钱。

我奶小心翼翼地片了一块肉下来,剩下的肉跟宝贝似的全藏进了缸里。

肉香四溢,我爹和小叔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小婶与小双喜端着碗坐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肉直吞口水。

我娘攥住我的手,泪无声地往下淌。

「娘对不住你,是娘没用……」

她也以为嫁给谢迟是我奶的主意,可纵使她知道谢迟并非良配,她也无能为力。

而我又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眼眶红了又红,又堪堪忍住。

只抬起袖子替她擦泪:「谢迟他,人不坏的。」

「当年他也曾,救了您一命。」

娘愣了愣神,刚想说什么,我已被我奶盖上红布推了出去。

头上的红布轻晃,一顶小轿立在身前。

我怔愣片刻后,心下升起一丝暖意。

往常村里嫁人,多是坐板车或驴车,没想到他竟雇了顶轿子。

我与他,其实不必做到如此。

我奶冷哼一声:「倒是会疼人!」

小轿轻抬,外头一声高喊:「时辰到咯!」

「逢春!」

轿帘被掀开一条缝,娘冲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个帕子。

我喉头一哽:「娘……」

唢呐声起,直将我的哭声瞬间淹没。

帕子里包着一根粗糙的木簪,这是她能给我最好的东西。

我奶专横,守着家中的钱袋子。

我爹好吃懒做,又好酒,整日醉醺醺地去下地,又醉醺醺地空手而归,地里的庄稼都荒了。

我小叔滥赌,把婶娘的嫁妆全都输了,整日游手好闲又怕吃亏,学着我爹,晨间出去晃到天黑才回来。

我娘的体己也早已被扒光。

从我记事起,她便在没日没夜地做豆腐。

院里的石磨从未停歇,手上的皮破了又好,好了又破,生了几层厚厚的茧。

磨好了豆子又要打浆过滤,过滤完,又要生火煮浆点卤。

几大锅的豆浆全靠着她和婶娘两人忙活。

豆腐成型要搬重物,婶娘有孕,我娘不忍她大着肚子干重活,只让她去歇着。

可我奶哪里能容婶娘歇着,又叫她洗衣做饭,大着肚子伺候我爹和我叔吃喝。

我奶说:「男人才是家中的顶梁柱!」

待他们吃完,我们才能吃些残羹冷炙。

我从六岁起,就跟着她们干活。

我心疼我娘,我只觉得我多干些,她就能少干些。

娘又心疼我,也拼命地干活,想为我多扛下些。

我奶本嫌弃我多吃了口饭,后来看我小小年纪什么活都能干。

便也乐呵呵地说着:「这便是女子的天性,你看逢春丫头,一出生就会干活,连教都不用教。」

可哪有女子天性如此,我心疼娘,娘怜惜我。

她依附于「家」,依附于我爹,而我依附于她,被教导,被约束,被驯服。

做这些不过是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不得已。

十四岁那年,我奶说要将我多留几年,我却松了口气。

孟大娘同我奶一样强势,孟大爷跟我爹一个德行,孟云的哥哥倒是老实,可嫂子却是个极其精打细算的,而孟云,他是个好人,可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留在家中又或是嫁到孟家,于我有什么不同呢。

为人子女,伺候公婆,为人妇,伺候夫君,为人母,照料孩子,操持家务。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我太怕了。

如果可以,谁又不想嫁给一个好郎君呢?

眸中的泪越发泛滥,瞬间模糊了视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帘外伸进来,偌大的掌心放着一方布帕。

那嗓音又轻又低,带着几分干涩。

「擦擦吧。」

3

嫁给谢迟,是我耍赖得来的。

十四岁以前,我懵懂无知,浑浑噩噩,只觉得婚姻大事该听从父母之命,他们要我嫁谁我就嫁谁。

后来我大了,我看着我娘,我婶娘,看着村里一个个毫无二致的女人,我害怕了,我害怕成为她们,又不得不成为她们。

这四年间,我默默相看着村里的男人,张家的儿子,吴家的孙子,哪怕是村长家那位读过些书的童生,家中女人无不是日出而作,鸡未鸣已起,无不是任劳任怨,侍奉公婆,逆来顺受。

直到我路过谢家门口。

看到院子里的地板板正正跟豆腐块似的,种的菜又大又绿,我愣了好一会儿,要知道我家有六口人,田地早荒了。

家里家外也全靠我娘和婶娘收拾,他一个大男人,还带着个女儿,院子里却干干净净。

我这才把目光放到谢迟身上。

我日日去看他,看他在院里砍柴挑水翻地,忙上忙下的,一刻都不闲。

看着看着,便动了心思。

说起来惊世骇俗,他是远近闻名的煞星,又是个鳏夫,别说寻常姑娘,就是村里的寡妇也看不上他,再来按辈分,我得唤他一声叔。

可我偏瞧上了他,我并不在意什么煞星不煞星的,我只知道他曾出手救了我娘,他当是个好人,而且村里人向来这样,这只狗叫了,其他的狗也跟着叫,黑的都叫他们说成白的。

他是个勤快人,不像我爹和小叔好吃懒做,往后日子应当不算难过。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若嫁给他,我不必侍奉公婆,不必看哥嫂眼色,左右只对着他一人,还有个小的,照顾她也不难,婶娘的女儿双喜不也是我帮着带大的。

再来他对女儿珍珠,我看是真疼惜,一个大男人整日背着丫头上上下下,若是换成我爹,只怕早将我丢了。

于是,就在我奶打算把我嫁出去的前几日,我敲响了谢家的大门。

彼时他正手忙脚乱地抱着哭闹不已的珍珠哄她吃药。

我走进去,接过碗。

用常哄双喜的小把戏哄得珍珠乖乖吃了药。

待她沉沉入睡,我鼓足勇气对他说。

「谢迟叔,你要媳妇不要?」

他先是呆愣,而后涨红了脸,再然后竟要赶我出去。

「你……你简直胡闹!」

可我既开了口,便也没脸没皮了。

「娶了我,媳妇,孩子,热炕头你就都有了!」

「我什么都能干,我从小就给我家干活了!」

「你别看我小,该有的我都有!」

「谢迟叔,你可真狠心,自己孤家寡人就算了,可怜珍珠……」

「……」

他无动于衷,赶不走我便整日黑着脸任由我跟着。

孟家来提亲的前日,我躲在河边从天明哭到天黑。

回家时,正巧碰上他背着珍珠。

他眉头紧蹙,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红着眼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哭哭啼啼地走了。

谁知,隔天孟家来提亲,他竟也来了。

他带着比孟家还多很多的聘礼来娶了我。

而我虽未嫁得什么如意郎君。

如今却也算如愿了。

3

谢家比我家更冷清。

盖头掀开,屋中只有黑脸站着的谢迟,还有他四岁的女儿珍珠。

屋里倒是喜庆,桌上一对红烛,窗上喜字成双成对,床头还挂着一对同心结。

我吸了吸鼻子,他为我做得良多,既已嫁为人妇,我自是知道该干什么的。

我望着谢迟:「夫君,咱是等珍珠睡了再洞房吗?」

谢迟瞪大眼,黑脸倏地红了,磕磕绊绊愣是没说一句话。

珍珠则一脸凶凶地盯着我。

「不睡!你休想欺负我爹爹!」

「珍珠,珍珠要守在这里看你们洞……唔!」

谢迟大手飞快地捂住她的嘴,不自在道。

「今夜你睡里屋,我……我带着珍珠睡外屋!」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抱着珍珠仓皇跑了出去。

我茫然了片刻,回过神来不由失了笑,心下却渐松了下来。

这里很静,不像我家,一会儿是我爹醉酒的吵闹声,一会儿是我奶的呵斥声,一会儿是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靠在床边,没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可我又向来睡得轻,没睡多久,便听到屋外好像有动静。

原来他白日从来不见踪影,是因夜里要进山打猎。

我看着他熟练地背起珍珠,指尖迅速地打着绳结。

脸上有些讪讪:「夫君……我可以看着珍珠的。」

他指尖一僵,显然是这才想起家中已多了一个我。

我忙又说道:「夜还深,山上寒气重,珍珠身子本就弱,把她留在家中,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默了一瞬,便解开了绳子。

我接过珍珠,又将他叫住。

「夫君,夫君,你……你几时回来?」

他身形一怔,蓦然红了耳根。

「快的话,巳时。」

「还有,你叫我阿迟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