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晃林：珠宝生意的底座是诚实守信｜广东珠宝产业一线走访录

■平洲篇

梁晃林身上有股子倔劲，年轻时，是不服就“干”，上了年纪，是直言不讳，敢痛陈顽疾。

事实上，经历过风风雨雨后依然保持着锋利棱角的人，往往会陷入评价两极化的境地。一方面，人们会尊之为行业的“大神”，希望他们时不时站出来替行业鼓与呼；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会被认为跟不上时代的潮流，早该急流勇退，而不是再对现状指指点点。

如果，梁晃林身处的平洲，依然是偏安一隅的古村落，而不是今天这个名满天下的“中国玉镯之乡、我国四大玉器市场之一、国内三大缅甸翡翠玉器加工生产批发基地之一”，或许关于他身上的这些争议就不会被如此放大。

只是，时间不会倒流，历史没有如果。

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当年梁晃林单枪匹马闯缅甸蹚出来的路，才使得更多的人能沿着类似的足迹，争相一路疾行，将原本籍籍无名的平洲，打造成为拥有珠宝经营门店3000余家、加工企业超500家、年产值过百亿元的中国著名珠宝小镇。

平洲珠宝玉器小镇。图片由平洲玉器珠宝小镇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提供

平洲达成今日这样的发展规模，在外界看来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缅甸是全球最大的翡翠原石产地，目前市场上能达到宝石级的珍贵翡翠，有超过九成都来自缅甸。云南与缅甸接壤，占据着地理上的先天优势，早些年也是最主要的缅甸翡翠玉石交易的集散地。而这一地位，在过去十来年里，逐渐被平洲，更准确地说是被平洲玉器街所取代。

为什么一个广东的小镇能抢占这样的先机？业内公认的是，克服地缘上的短板，达成今日之规模，是平洲翡翠产业老一辈从业者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广东省珠宝玉器协会三届老会长梁晃林，则是其中的“关键先生”。

若将时间线拉回至新世纪之初，答案会跃然于眼前。

2001年，梁晃林牵头成立佛山市南海区平洲珠宝玉器协会；2002年初，广东省珠宝玉器协会成立，目的是在当时原石交易地方保护色彩浓厚、玉商在云南当地常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境况下，以公平、合理、文明、互利的交易行规，解决平洲玉石原料进货问题。

2003年7月，在梁晃林的带领下，平洲珠宝玉器协会组织了首届平洲玉石投标交易会，推出《玉石投标交易会条款》，采用统一规则规范交易；11月，协会推出会员制，收取会员费解决经费问题，会员人数由此迅速增加，协会得到进一步壮大。

自那时起，平洲珠宝玉器协会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在行业内的地位和影响力水涨船高，平洲也超越云南，成为中国最大的缅甸翡翠原石集散地。

梁晃林老会长介绍原石的挑选和交易流程。

“是因为我们为中缅两国以及泰国的珠宝翡翠同行搭建起一个互通有无、优化玉石资源配置、公平、公正、公开的交易平台。”梁晃林说。

“在缅甸挖玉石、贩卖玉石的华侨中，有90%多都是云南籍。他们（云南原石交易市场）想夺回市场，可就是攻不下我坚守的一个‘小山头’。”

但是，曾经一路见证平洲玉器街走向兴盛的老会长，如今却也不得不看着行业在大的社会环境下面临的诸多困难，消费降级、产能过剩、诚信经营缺失的问题逐渐暴露。

“现在生意难做，是行业的冬天；现在是求生存，不是求发展；如何好，我是真说不出口。”对于行业发展到今日所处的窘境，梁晃林同样直言不讳。

“磨刀不能误了砍柴工。虽然现在是行业的冬天，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要坚持诚信经营，提高专业技术水平，在奇思妙想的设计创意、匠心独运的雕刻工艺上下功夫。”他也多次写文章呼吁从业者诚信经营，甚至发出“降价直销求生存，多种经营但求薄利度寒冬”的号召。

无论结局如何，争议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人遗忘，而那些曾经闪光的日子，则会被后人铭记。

如今的梁晃林，已不是新世纪初那个不服就“干”的拓荒者，但看到行业发展的弊端，他依然会敢于发声，直陈要害。

很显然，即使是上了年纪，他仍然希望能守护这座“小山头”再久一点。

南方+珠宝栏目特约主理人和利对话梁晃林。

◎专访1+1

▎南方+珠宝栏目特约主理人、和利探宝主理人 和利

▎广东省珠宝玉器协会三届原会长 梁晃林

南方+：平洲能够形成今天的这种规模，您是探路者，也是见证者，想请您分享当初为什么敢于单枪匹马闯缅甸并将原石运回平洲，起因是什么，带来了怎样的结果？

梁晃林：大约在新旧世纪之交，那时候全国各地做翡翠原石的玉商都到云南中缅边境一线的县城购买缅甸翡翠原石，运回来进行加工批发。由于当地地方保护色彩比较浓厚，我们去买玉石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比如短斤缺两、玉石造假等问题，经常受到损失。

后来我们就想成立一个行业协会，用一个集体的组织去跟云南当地政府谈判，希望能够跟当地各个玉石商号订立一个公平、合理、文明、互利的交易行规，来指导我们双方的经营行为。

谁知道我们去到那边就受到打压，他们没有采纳我们提出的合理建议，后来就引起了广大玉商的罢买行动。行动开始之前，我去了缅甸仰光，刚好跟缅甸的一些挖矿的大老板聚会，就希望他们帮忙，撇开云南的玉石贩子，把玉石运来平洲卖给我们，把玉石的源头直接跟我们终端相接，结果后来真的办成了。因为缅甸挖玉石的商人可以通过在香港成立一家公司，把玉石出口到香港，再转内河船用货柜运来平洲卖给我们。

缅甸玉石刚进来平洲的时候，我们是通过传统的讨价还价的交易方式来采购，谁开的价高，谁开价快，老板就卖给谁。

后来，我们行业协会觉得这样会造成同行之间的不和谐，相互之间产生很多怨恨。我就参考缅甸国家珠宝玉石交易会的模式，搞投标，找了一个废弃的五金厂，缅甸原石进到平洲后，由我们协会协助他们像摆地摊一样摆好，确定好多少公斤、多少片、底价、编号，想买的人就来投标。

我们第一次试办是2003年7月，非常成功，好评如潮。到了11月，看时机成熟了，我们就开始推行会员证，每人会费一年一百元。推行会员证制度的好处，一是协会有经费了，之前都是我个人掏钱养着；二是把不做玉石的三教九流拒之门外，只有做这行的，才能成为会员。

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协会的名声越来越好，会不定期举办缅甸玉石交易会，也有人叫公盘，其实就是玉石投标交易会，为中缅两国以及泰国的珠宝翡翠同行搭建起一个互通有无、优化玉石资源配置、公平、公正、公开的交易平台。平洲也因此成为中国最大的缅甸翡翠原石集散地，一直延续到2016年我卸任第三届会长，都还保持着这个独特性。

在缅甸挖玉石、贩卖玉石的华侨中，有90%多都是云南籍。2010年，云南曾发出“珠玉回云南”的号召，凡是有点知名度的玉石采矿老板或者玉石贩卖商都受到了盛情邀请，希望他们回云南发展，但并不是很成功，他们就觉得非常奇怪。我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村民，可他们就是攻不下我坚守的一个“小山头”。

南方+：您认为协会在珠宝（翡翠）产业发展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梁晃林：平洲珠宝玉器协会是南海首家五星级行业协会。当年有关部门来调研，我是这么说的：平洲珠宝玉器协会经过民主选举注册成立之后，理事会成员率先垂范，推行诚信经营和行业纪律，对外维护广大会员的合法权益。同时积极招商引资，促成了平洲珠宝玉器产业集群的形成，随后鼎力配合当地政府，促进平洲珠宝玉石特色产业长足发展、做强做大。

梁晃林老会长介绍如何挑选翡翠产品。

南方+：作为珠宝（翡翠）行业资深的从业者，您怎么理解“讲真话、卖真货”这句话？

梁晃林：诚信经营自古以来都很重要，问题是这几年几乎所有行业都面临着生存问题。在生存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很多人纷纷放弃了职业操守，有些人行坑蒙拐骗之事，自我安慰说我只是谋财，是为了求生存，我不害命，还不算是最坏的，就心安理得去做了。

翡翠行业一直强调要诚信经营，虽然现在生意难做，是行业的冬天，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要坚持诚信经营，而且要提高专业技术水平，在奇思妙想的设计创意，匠心独运的雕刻工艺上下功夫。俗话讲“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还公开写文章呼吁，要“降价直销求生存，多种经营但求薄利度寒冬”。

南方+：平洲珠宝（翡翠）产业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后，您觉得形成了哪些对于促进行业发展有益的经验和做法？

梁晃林：我觉得无论政府、行业还是经营者，都还是讲真话好。诚信经营很重要，一旦做坏了名声，将来要做好，要费10倍功夫可能都不止。但是现在面临生存问题，很多人就不管不顾了。

翡翠行业经营商普遍都有“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因此吸引了众多外行的人士携带资金进入行业，致使经营者队伍不断壮大，产品产量不断增加，造成产能过剩、经营困难，可谓害人害己。如果行业经营者乐于讲真话，善于讲真话，将市场萧条、举步维艰的客观现实讲出来，就可以令有计划入行的社会人士知难而退，对于化解过剩产能、改善经营环境可以起到立竿见影的良效。

平洲手镯的加工生产线。

南方+：作为老辈从业者，您觉得现在业内各方推动产业向阳而行的举措为平洲的珠宝（翡翠）从业者带来了什么？对平洲的珠宝（翡翠）产业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梁晃林：所谓阳光化，现在最难阳光化的就是税收。从缅甸买了玉石，进口中国大陆的时候报关，高价低报，我们都知道并不是秘密，而是公开的秘密。高价低报当走私，走私怎么处理呢？没收玉石、补税、还要判刑。

其实我们行业包括我当年都做过很大的努力，就是想成立一个进口玉石的交易所。成立这个交易所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享受钻石进口同样的优惠政策。后来成立的广东省珠宝玉石交易中心，目的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南方+：您认为当下平洲珠宝（翡翠）产业发展面临着怎么样的难题和挑战？未来的机遇在哪里？

梁晃林：难题就是产能过剩，诚信经营缺失，这是明摆着大家都承认的、不争的事实。

未来有没有机遇，就看政府领导怎么样解决现在存在的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要等。作为行业的一员，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首先自己要讲诚信，也号召大家讲诚信，其次要号召大家减少产能，改变产能过剩这个顽疾。

南方+：您觉得在未来机遇上，出海是不是一个方向？

梁晃林：好多年前我去过两次欧洲，也去过美洲，据我了解，原来外国人的存款远远没有像我们珠三角、长三角的居民那么多，中高档翡翠动不动几万几十万过百万元，人家买不起，这是第一。

第二，他们也不兴这些。因为翡翠多是梅、兰、菊、竹，十二生肖、山水花鸟、佛教人物这些传统题材，承载了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对外国人的吸引力不大。

南方+：如果在翡翠玉石的料子上雕刻一些符合国际认知的文化符号，是否可行？

梁晃林：其实我很早就写文章倡导过，根据西方人能接受的文化习惯生产他们喜爱的翡翠产品，比如西方爱情观里的丘比特神剑，包括十二生肖、山水这些国外也不排斥，因为他们对环保更重视，通过玉雕作品提醒大家要与山水、其它动物、自然界和谐相处。

有人尝试过，但没有做成，难点在于推广不出去。翡翠出口之后，大部分是在西方国家的华人聚居地比如唐人街售卖，真正的外国人接受度很低。现在翡翠的主要市场，最大的就是中国大陆，还有中国台湾、东南亚以及欧美国家的唐人街等。

◎广东珠宝产业一线走访录专题

文字/脚本：南方+记者 梅子仪 马华

出镜/主持：和利

拍摄/剪辑：陈俊彦 张文愿 苏凯钦 李育升

海报设计：吴颖岚 谭唯

统筹/策划：马华 和利 何伟贤

制片人：和利 马华

总监制：陈韩晖 赵兵辉

出品：南方产业智库

内容支持：和利探宝、宝创会传媒

特别鸣谢：平洲玉器珠宝小镇管理委员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