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朱砂锁宫阙(完)

发布时间:2025-03-18 22:41  浏览量:9

我攥着迷香的手在发抖。

窗外梆子敲过三更,月光透过雕花木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银斑。兄长伏案疾书的侧影映在窗纱上,玉冠下的青丝泛着淡淡柔光——与前世刑场上沾满血污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庭,饮了这盏安神汤。"我端漆盘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却带着三月春雨的颤意。

谢云庭搁下朱笔,霜白衣袖扫过案头奏章:"阿棠,明日授印大典......"

白玉盏底残留的药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看着他毫无防备地饮尽药汤,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那抹清瘦身影软软倒下时,我飞快扯开他腰间蟠龙玉带。

"对不住,兄长。"绛紫官服裹住我单薄身躯,铜镜里映出少年丞相清隽眉眼。我将兄长挪上锦榻,青纱帐落下时,瞥见他枕下露出一角泛黄书笺——是去岁中秋我写的打油诗。

朱雀门外,禁军铁甲泛着寒光。我攥紧御赐金牌,掌心渗出冷汗。前世就是在这九十九级玉阶上,兄长饮下那盏鸩酒。北戎细作的狞笑与族人哭嚎犹在耳畔,而这次——

"谢相,请。"

太和殿鎏金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盯着御案上那盏熟悉的青玉觥,酒液泛着诡异的琥珀光。陈侍郎捧着诏书的手在抖,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分明是北戎王庭的样式。

"陛下,臣有本奏。"我忽然撩袍跪下,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陈世年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满殿哗然。

御座传来玉珠相击的脆响。年轻帝王玄色龙袍掠过眼前,绣金云纹带着沉水香的气息。他指尖挑起我腰间玉佩,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谢卿这份生辰礼,朕收下了。"

我猛然抬头。萧景昭掌心躺着的,正是兄长从不离身的蟠龙佩。内侧"昭"字朱砂印痕刺得人眼眶生疼——原来三年前塞北雪夜救下的重伤少年,竟是......

"好戏才开场。"天子笑音如淬毒的箭,却将青玉觥缓缓推至我面前,"爱卿可知,这杯酒本该在半个时辰前赐予谢府?"

殿外忽起喊杀声,陈侍郎的惨叫戛然而止。血溅上蟠龙柱时,我看见萧景昭眼底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他指尖划过我喉间假喉结,落下轻如叹息的低语:

"下次易容,记得遮住耳后朱砂痣。"

金吾卫拖走尸体时,鎏金地砖上蜿蜒的血痕像极了前世抄家那日的红绸。我盯着萧景昭腰间晃动的龙纹禁步,忽然记起塞北那夜他昏迷中攥着我手腕呢喃:"朱砂...锁魂..."

"谢卿的策论写得妙极。"帝王指尖叩在染血的奏章上,忽然将沾着朱砂的笔锋点在我眼尾,"只是这'北境十二州赋税策'里,为何独独漏了幽州?"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官服领口。前世兄长正是在幽州查税时遭遇埋伏,而我此刻写下的策论,本该是三年后新科状元的手笔。

"陛下圣明。"我借着叩首避开那抹朱砂,袖中暗袋里的冰针刺入掌心,"幽州刺史上月进贡的雪参,根须沾着阴山的红土。"

萧景昭忽然低笑出声,狼毫笔尖挑开我束发玉冠。青丝泻落肩头时,他玄色广袖笼下一片阴影:"谢姑娘果然比谢相有趣得多。"

殿外骤起的脚步声救了我。羽林军统领浑身浴血跪在阶下:"禀陛下,慈宁宫走水!陈侍郎咽气前咬碎了毒牙,太医验出...验出太后常年用的安神香里掺了北戎狼毒。"

我猛地攥紧袖中冰针。前世太后正是在兄长死后突然薨逝,原来这局棋三年前就已...

"摆驾慈宁宫。"萧景昭却将蟠龙佩系回我腰间,指尖若有似无擦过颈侧动脉,"谢卿不妨同往,毕竟令兄此刻应该醒了。"

疾驰的步辇穿过宫巷时,我嗅到他袖中熟悉的沉水香突然混入血腥气。转过朱红宫墙的刹那,年轻帝王突然闷哼一声,暗色龙纹袖口渗出一道蜿蜒血线。

"陛下?!"

"无妨。"萧景昭扣住我要掀他衣袖的手,苍白的唇扯出冷笑,"三年前幽州那支淬毒的狼牙箭,倒是比陈侍郎的鸩酒有趣些。"

惊雷炸响在头顶。我忽然想起塞北雪夜为他剜出箭簇时,那支青铜箭头上诡异的狼头纹——与陈侍郎玉佩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慈宁宫焦黑的梁柱下,太后最宠信的苏尚宫正捧着一匣灰烬发抖。当我瞥见残片上的北戎文字时,突然被一股力道扯进帝王温暖的氅衣里。

"别看。"萧景昭的手掌覆住我眼睛,嗓音浸着从未有过的寒意,"三年前他们杀不死我,如今竟敢动到..."

"陛下!太后娘娘她..."苏尚宫突然发出短促的尖叫,我袖中冰针应声而出,却只钉住一缕飘散的青烟。

血泊在牡丹纹地砖上漫开时,萧景昭突然掰过我下颌,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暴戾:"谢明棠,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唐门失传的追魂针法?"

暴雨倾盆而下,他腕间滑出的翡翠镯撞在我腰间玉佩上,发出清越龙吟。那是阿娘临终前留给我的...

"主上!」影卫的惊呼淹没在雷声中。萧景昭突然咳出黑血,整个人栽进我怀里。撕裂的衣襟下,狰狞的狼头刺青正在心口蠕动——与青铜箭头的纹路完美重合。

翡翠镯触到龙纹玉佩的刹那,暴雨中竟响起清越凤鸣。我盯着萧景昭心口蠕动的狼头刺青,忽然记起阿娘咽气前塞给我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同样狰狞的图腾。

"追魂针不是唐门的。"我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新月形疤痕,暴雨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是塞北巫医为解狼毒所创,陛下当年昏迷时,臣女剜肉取箭学了七成。"

萧景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沾血的手攥住我腕间翡翠镯,指腹摩挲着内侧"慕容"二字阴刻纹:"原来十三年前从北戎王庭盗走圣女的孩子,是你。"

惊雷劈开焦黑的梁柱,苏尚宫的尸体突然抽搐着立起来。我旋身将三根冰针刺入她天灵盖,转头却被萧景昭按着后颈贴上他滚烫的额头:"听着,朕心脉里养着母蛊,现在把它渡给你......"

"不可!"我挣开时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暴雨冲入口鼻。前世兄长就是被蛊虫噬心而亡,那些从七窍钻出的红线虫......

"由不得你。"萧景昭突然扯开我束胸白绫,沾血的唇狠狠碾上来。腥甜的蛊血渡入口中时,我听见他喉间溢出痛苦又愉悦的喘息:"慕容棠,你母亲盗走的不仅是北戎圣物......"

慈宁宫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蜿蜒的地道。数十具挂着谢府腰牌的尸体横陈其中,最深处那具焦尸腕间的银铃,分明是昨日才给我绣了香囊的贴身侍女碧荷。

"主上!谢二爷带着虎贲营往太极殿去了!」浑身是血的影卫撞开宫门,"他说...说大小姐是北戎妖女......"

我拔下碧荷尸身上的金步摇,沾着血在掌心画出谢府布防图。步摇尖端"谢"字暗纹在火光中泛着幽蓝——这是上月二叔送我的及笄礼。

"烦请陛下配合演场戏。"我扯断翡翠镯链塞进萧景昭掌心,当着他的面解开缠胸布,"劳驾撕烂我的官服,最好在肩头咬个见血的牙印。"

年轻的帝王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划过我背脊旧伤:"慕容姑娘这出李代桃僵,是要坐实祸国妖女的名头?"

"是请君入瓮。"我反手将冰针刺入他气海穴,看着他唇角溢出的黑血露出笑容,"既然谢二叔说我是妖女,总得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蛊毒反噬。"

子时三刻,太极殿前火龙蜿蜒。我赤足披发立在汉白玉阶上,看着二叔举起的火把照亮他扭曲的脸:"诸位请看!这妖女锁骨下的狼头刺青,正是北戎圣女......"

"二叔可知这是何物?"我忽然扯开破碎的前襟,心口处金色蛊虫正在皮下游走,"您喂给碧荷的离魂散,掺了萧景昭的指尖血吧?"

百官惊呼声中,我举起翡翠镯对着明月。当蛊虫破体而出的瞬间,二叔腕间突然爆出数十条血红线虫——与他下在兄长膳食中的蛊毒一模一样。

"慕容氏的凤凰蛊,最喜噬亲族血肉。"我踏着火浪走向惨叫的二叔,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多谢您用我娘的血养蛊,如今这情蛊认主,倒省了弑亲的罪孽。"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玉珏相击声。萧景昭玄色龙袍掠过血泊,将我从火海中拦腰抱起:"爱卿这场火,烧得可比三年前幽州粮仓旺多了。"

"不及陛下隐忍。"我盯着他袖中露出的半截明黄圣旨,那上面谢云庭的名字还沾着朱砂,"用我兄长作饵钓出朝中蛀虫,这局棋您从塞北雪夜就开始布了吧?"

帝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后朱砂痣,金步摇不知何时抵住了我咽喉:"慕容棠,你猜孤此刻是要封后......"他忽然闷哼一声,望着穿透肩胛的淬毒袖箭笑了,"还是弑神?"

我反手拔出他佩剑斩落暗箭,剑锋所指处,本该死在刑部的北戎大祭司正举着弯刀嘶吼。太极殿飞檐上,数百张拓着谢云庭字迹的军机图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剑锋挑破第三张军机图时,我嗅到了谢云庭常用的松烟墨香。北戎祭司的弯刀在眼前炸成碎片,飞溅的青铜薄片上,赫然刻着兄长私印的花押。

"阿棠,接住!"

熟悉的清润嗓音破空而来。本该昏迷在谢府的谢云庭白袍染血,将鎏金木匣抛过火海。我旋身接住的刹那,锁骨下蛊虫突然发出尖锐嗡鸣——匣中躺着与我颈间金锁配对的凤佩。

萧景昭染血的指尖捏碎袖中毒箭,忽然嗤笑出声:"好个清风霁月的谢相,原来三年前往北戎送岁币的使臣,是你亲手割的舌头。"

谢云庭抬手撕开半边假面,露出下方狰狞的烧伤:"不及陛下狠绝。当年为毁慕容氏圣女庙,连自己亲姨母都能做成人烛。"

暴雨浇不灭的火光中,我们三人呈鼎立之势。我握紧滚烫的凤佩,终于读懂阿娘留下的血书——那根本不是北戎文,而是用南疆蛊虫血写的双生咒。

"都住手!"我忽然扯开衣襟,任由心口蛊虫破体而出。金红蛊虫展开薄翼的瞬间,在场所有北戎杀手突然抱着头哀嚎,他们皮肉下钻出无数透明线虫。

谢云庭的玉骨折扇抵住我后心:"慕容氏凤凰蛊现世,妹妹这是要认祖归宗?"

"我认这个。"我将凤佩按进萧景昭心口狼头刺青,看着他瞳孔泛起鎏金色,"陛下可还记得,十二年前南疆巫祝说过什么?"

"双生蛊动,山河同寿。"萧景昭忽然扣住我手腕按在谢云庭肩头,染血的唇勾起疯癫的笑,"可惜你们慕容家算漏了,孤与谢相......"

话音未落,谢云庭突然咳出半块带血的玉珏。当啷落地的残玉与萧景昭腰间禁步严丝合缝——竟是同一块和氏璧所雕。

羽林军惊呼声中,我腕间翡翠镯突然寸寸龟裂。母亲封存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永昌十九年,南疆圣女与双生皇子被秘密送往北戎为质,回朝的车架里却混进了慕容家的女儿......

"原来你们才是双生子。"我盯着两张七分相似的脸,突然笑出眼泪,"难怪谢相每月十五称病,难怪陛下从不让人伺候沐浴。"

萧景昭的剑尖挑起我下颌时,谢云庭的扇骨也抵住了他咽喉。年轻帝王眼中金芒大盛:"慕容棠,你猜孤为何留谢家到今日?"

"因为你们需要慕容氏的血脉解蛊。"我握住剑刃狠狠向前,让鲜血浸透胸前狼头刺青,"可惜南疆巫祝没说过,凤凰蛊认主那日,便是双生咒终结之时。"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太极殿穹顶落下簌簌金粉。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中,我与萧景昭、谢云庭三人脚下浮现血色图腾——正是母亲羊皮卷上绘制的弑神阵。

"主上!北境八百里加急!」浑身插满箭矢的斥候扑倒在阶前,"幽州...幽州城外惊现慕容氏狼旗,三十万铁骑打着...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谢云庭忽然折断扇骨,露出里面寒光凛凛的薄刃:"好妹妹,你猜为兄此刻是要弑君..."他转身将利刃捅进北戎祭司心口,"还是肃清门户?"

萧景昭的剑却在这时穿透我肩胛,滚烫的唇贴着我耳垂低语:"孤改主意了。与其要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如养只会噬主的凤凰蛊。"

剧痛袭来的瞬间,我反手将最后三根追魂针钉入他眉心。在滔天血光里,我望见十二岁的自己站在圣女庙废墟上,脚下是双生皇子交换信物的铜箱。

原来从始至终,我才是那枚被所有人豢养的蛊。

太极殿在血光中坍塌的刹那,我额间浮现出完整的凤凰图腾。十二根追魂针从萧景昭眉心飞出,在虚空拼成南疆最恶毒的噬心蛊阵。

"原来你们都忘了。"我赤脚踏过燃烧的军机图,脚下绽开血色红莲,"永昌二十三年冬至,是你们跪在圣女庙前求我母亲用禁术——"

谢云庭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银发在狂风中纠缠着萧景昭的龙纹发带。他们心口同时钻出金线蛊虫,在空中拧成当年拴着铜箱的绞绳。

我扯断颈间金锁,将母亲封存的巫力尽数释放。翡翠镯碎片扎进掌心时,终于看清铜箱里那对双生婴儿的襁褓——绣着萧氏皇族的蟠龙纹与慕容氏的凤凰翎。

"慕容棠不是容器。"我蘸着心口血在太极殿残垣上画下逆转咒,"是你们萧氏皇族欠圣女庙的三千六百条人命!"

地底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巫族骸骨撞碎汉白玉地砖。我转身将凤佩拍进萧景昭心口,狼头刺青瞬间化作锁链缠住破土而出的白骨巨手。

"动手!"谢云庭突然从背后抱住我,玉骨折扇捅穿自己与萧景昭的胸膛,"用双生子的心头血浇阵眼,快!"

两股滚烫的血柱喷在凤凰蛊阵上。我望着两张七分相似的面容,忽然记起塞北雪夜他们轮流扮作小侍卫给我送糖糕的模样。原来从始至终,每月十五偷溜出宫陪我守岁的"阿景"与"阿云"......

"南疆没有复生术。"我最后吻了吻染血的玉珏,将翡翠镯残片刺入心脉,"但有同归咒。"

冲天光柱中,巫族骸骨化作齑粉。慕容狼旗在百里外溃散,谢云庭用最后气力将我推下密道:"活下去。替我们看看......"

爆炸声吞没了未尽的话语。我在暗河中漂浮三日,醒来时掌心攥着半块带血的玉珏。河岸石碑刻着"永昌三十七年,双生冢"。

后来茶楼说书人总爱讲,永昌末年的凤凰蛊焚尽了半个皇城。有人说看见银发帝王抱着玉棺跳进火山,也传闻南疆出了位戴翡翠镯的女巫医。

只有每月十五,我会在圣女庙废墟放两盏河灯。铜箱里的糖糕永远摆三块,虽然知道再不会有人翻墙来偷吃。

残阳如血的那日,采药少年举着鎏金木匣跌进我院落。他耳后朱砂痣在暮色中红得刺眼:"姑娘,要买凤凰蛊吗?"

匣中金锁与凤佩叮咚作响,惊醒了沉睡三十年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