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乐观与热爱能成就伟大事业
发布时间:2024-10-18 11:21 浏览量:15
作为一部描写英模人物的电视剧,《山花烂漫时》在9月10日上线央视一套黄金档,收视率稳居同时段第一名,豆瓣评分已升至9.4,是近5年来国产剧最高分。这部剧更是引发了不少剧迷的讨论,“高燃”“热血女高”“一个五十岁女人的热血番”“中国最好的青春剧”等评论不绝于耳,它激起的热烈回响令我很是兴奋,也让我思考在创作中到底做对了什么,又有哪些收获与心得。
我是2021年接到的创作任务。能有机会写张桂梅老师,其实最开始是忐忑的。因为张老师是“七一勋章”获得者,而且人气非常高,不少观众都了解过她的事迹,很多素材已经被反复报道过。怎么在这个基础上,写出一个大家不了解的、有别于媒体形象,但又符合她本人、符合影视创作规律的张老师,这是剧本创作最大的难点。
我之前创作过电视剧《国歌》《东山学堂》,写过田汉、聂耳和少年毛泽东,对于这种有原型的写作是有一定经验的,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人物的魂,找到我对这个人的独特理解,再从这里出发,去结构人物的骨肉,做到我们常说的“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所以我第一时间去了华坪,去见张桂梅老师。
谁是张桂梅?我要写一个喜剧
带着这个疑问,我做了密密麻麻的采访提纲。可当天我没能见到张老师,反而收到了第二天拜访需要注意的事项:不要化妆、不能奇装异服、不能喧哗、不能随意采访,以免影响到教学。这让我意识到,张老师是一个鲜明而有态度的人。见到张老师的那一刻,我非常兴奋,因为通过媒体了解到的张老师严肃、沉重,大多强调她的付出和牺牲,而我真正见到的张老师却是开朗幽默的,爱聊天、情绪外化,跟学生的交流也非常鲜活。张老师会得意地聊起自己年轻时跳舞、旅游的往事,会当场呵斥不珍惜食物的学生,也会对着学生们的考试成绩:边把不达标的科目圈出来边自言自语,说现在学生成绩普遍提升了,但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还特别少……这个日常的、忙忙叨叨的、永远在干着具体事情的张老师一下就击中了我,我抓住了我心中的那个张桂梅:开朗、乐观、幽默、坚韧。就在那个瞬间,我确定了我要写一个喜剧:我要写张老师的难,更要写张老师的强,这个强既表现在她永远有行动、永远有方法,更表现在她乐观积极的态度。
唯乐观与热爱能成就伟业,从这个角度去看张老师,顿时就有了跟常规英模剧不一样的视野。所以创作时我时刻警惕不要把她当成一个牺牲者,刻意避免去渲染苦难,而是极力去写她的乐在其中,写她的革命乐观主义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们不回避现实的问题,但同时也认真发掘一个理想主义者纯粹的快乐,这是剧中张老师喜剧色彩的基石。所以我们有了骑着摩托横冲直撞的张老师、坐“猪车”的张老师、拿到政府拨款笑出声来的张老师和喝醉酒跳孔雀舞的张老师,甚至是“全员上线”时躺倒在地的张老师。这个张老师不苦情、不强势、不完美,有人的情感和温度。她幽默、真诚、执拗,情感丰沛而极具正义感,有效地打破了过往新闻报道带来的沉重感,让一切艰难与困苦都成了张老师伟大事业的磨刀石,让苦难背后人性的光辉成了真正的主角。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的史诗
带着这个点去看张老师,我迅速找到了叙事的中心:我要写的,不是张老师从小到大的日常,而是一个了不起的教师如何竭尽所能、完成一个在外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决定从张老师建校前写起,以创业剧的思路,还原张老师在办校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难。通过一年的反复沟通,我拿到了很多新闻鲜少报道的素材。电视剧里,张老师参加党代会得到关注是真实的,差点没当上校长是真实的,第一批招来的老师走了一半、带领留下的老师重新宣读入党誓词是真实的,包括请学生们喝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也是真实的。
真实自有千钧之力。更关键的是,在这种对真实的追求里,我发现这不是张老师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一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的故事。党组织、基层干部、老师、学生和企业家,每个人都是这个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对于这些配角,我要求自己在真实的基础上尽量发掘他们的戏剧性,让他们展现出应有的个性与魅力。比如基层干部的代表周善群和马永强,一个清高、一个圆滑,他们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从一开始建校时的惯性推诿,到滑肉馆的一时冲动,到是否任用张老师做校长时的争论和争取,再到为了救女校一起“网大鱼”的努力,他们的心路历程是真实的,表达则是充满喜感的,好玩好看的同时,也能反映出基层干部的工作智慧。选择第一届老师是张老师建校举足轻重的一环,我设计了家境良好、觉得什么都很酷的丁笑笑,效仿秋瑾、吕碧城兴女学的魏庭云,追随魏庭云而来、恋爱脑但也有职业追求的姚小山,有官瘾、爱转酸文的少数民族赘婿陈四海,还有可爱的社恐老师严莉。他们每个人都有来女校的动机,也有自己的个性,绝不是主角的陪衬和背景板。包括离开的老师蔡虹,我没有回避她的质疑,更没有否定她的离开。以四朵金花为代表的学生们,不光写她们的个性与青春气息,写她们实实在在的学习细节,更通过她们各自的家庭、际遇,展现出农村女孩所面对的种种困境。我设计了张老师与谷雨的母女情、学生们既竞争又互助的同窗情,以及与老师们之间的师生情,这些细腻的情感不仅让这些女孩显得鲜活动人,也展露了张老师性格的不同侧面,让人意识到,女校的成功绝非张老师的孤身奔赴,而是人与人之间互相感染、共振的结果。
“不确定性”:英雄叙事的A/B面
常规英模剧的另一个问题,是习惯从已完成的角度去描绘人物,在英雄的高度和既成事实面前,人物遭遇的困难变得不值一提,他的最终“通关”也变得毫无悬念。所以,在创作《山花烂漫时》时,比起大众熟知已经办校成功、获得了不少荣誉的张老师,我坚持去写最初的张老师,尽全力还原当年办校的不确定性。女校不是天然就该成功的,女校的成功,是张老师及身边所有人竭尽全力的结果,缺少其中任何一环,事情都可能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这本身就是很传奇、很跌宕起伏的。不从结果出发,努力还原张老师的心路历程,写她如何“升级打怪”、战胜重重困难,牢牢抓住过程的不确定性,不仅能把张老师从被仰视的“神”的形象拉下来、还原她人的本色,更能让观众沉浸其中,仿佛跟随女校走过了那段艰难的道路。
比起英雄确定的A面,我更愿意去写那些差点不可能的B面,始终将人物置于危机和问题之中,这是生活的真实,也是整部剧戏剧张力的来源。我没有让剧本完结在英雄被认可的高光时刻,哪怕在最后一刻,剧里的张老师也是未完成的、与时俱进的、依旧在奔忙的。她的故事还在继续,从未结束。
没有反派,只有信仰的旗帜高扬
创作之初,我给剧本的创作定下了几个目标,一是绝对的真实性,二是充足的戏剧性,三是一定的社会性。写张老师,不能只停留在故事的层面,它一定会涉及几个绕不开的话题,一是贫穷,二是性别不平等,三是她的信仰和红色教育。写贫穷,我不光写贫穷的成因、写落后观念对贫困地区的影响,也写在政策的努力和教育的影响下,贫穷如何一点点被改变;写性别不平等,我不去强调两性对立,而是努力表达在生活中看到、感受到的种种女性困境,展现不同情境下的女性互助。
我们的反派从来不是某个个体的人,而是愚昧、贫穷和落后的观念。比起某些极端情况导致的特例,我希望更全面地展现出县城乃至山区的整个生态,将张老师毕生与之对抗的贫穷和落后观念具象化呈现在观众面前,也将教育是如何改变她们命运的过程如实展现在观众面前,让大家在关注这些的同时,也更理解张老师和女校在当下的社会意义:了不起的从来不是苦难本身,而是苦难中的拼搏与坚守。
此外,我选择在剧中直面张老师的信仰,详细解析她信仰的由来。我们会发现这信仰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在张老师人生的低谷期,是组织拉了她一把,是华坪质朴的山区女性让她看到了人生的意义和责任。她要回报华坪。这也是我要保留阿丽这个人物的原因。同时,这种信仰又是接地气的。女校经济困难的时候,帮助她的是党的干部;条件艰苦老师纷纷出走,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党员——张老师的个人经历驱使她靠近信仰,信仰又反过来支撑反哺,为她提供力量。
剧中,我写了张老师在差点被夺走校长职务时,在楼顶唱《红梅赞》的情节。那是一个纯粹的革命乐观主义者才会有的行为。她想要改变山区女孩们命运的出发点非常纯粹,因此,她能从信仰中汲取力量。她的生活和信仰不可分割。一个普通人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改善我们所在的世界,张桂梅老师以自己的一生为我们做出了最好的榜样。我希望通过这部剧的创作,以张桂梅老师和女校教师、学生们的精气神去感染、影响当代青年,让观众感受到那种昂然勃发的生命力,让他们意识到,理想依旧值得追逐——有善念、有善行、能坚持,我们每个人都能让世界发生一点好的转变。